作为中国人最熟悉的神祇之一，观音菩萨的尊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传说里，祂“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拥有无量的智慧和神通，在娑婆人间救苦救难。
可以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是佛教史中名气最大、也最有代表性的几位菩萨之一。属于观音的信仰发展之快、流传之广、信众之多，几乎没有哪位神仙可以与之比拟。
莫高窟第57窟 观音菩萨 初唐
即使将自古至今人们对所有仙神的信仰比作一家企业的KPI，观音也可以说是其中“销冠”一般的存在。
只不过，当我们回顾观音菩萨的漫漫“升职路”，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佛教历史中，观音菩萨是何时出现的？
当祂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又是什么境遇？
大乘佛教那么多菩萨，为何偏偏是观音有了如今的地位呢？
大足石刻千手观音
都说，世界是个大职场，这一次，就让我们用一个新的视角，看看观音“励志满满”的“升职”之路吧！
与我们常说的职业规划一样，我们认知中的佛教，似乎一直有一条比较清晰的“晋升”之路——
从普通的出家人开始，积累功德成为罗汉，再由罗汉修炼成菩萨。最后，当菩萨达成大愿之后，便可成为超脱一切的佛。但你知道吗？在最早的佛教中，一开始并没有菩萨的位置。时间倒回到两千多年前，古印度释迦部的王子释迦摩尼苦恼于他看到的人间苦难，深感世间辛酸疾苦、人世变幻无常，便发愿要为人们寻找一条可以解脱的道路。于是，他从自身出发，于菩提树下开悟超脱，并将道统以口述的方式传给弟子们，以求众生皆可以解脱。尼泊尔蓝毗尼释迦摩尼诞生地菩提树下 图源：摄图网
在这样的愿景下成长起来的早期佛教以创始者释迦牟尼为绝对核心，教义也是从自我解脱的角度出发，信众们力求摒弃内心的杂念与外在世界的影响，让自己从世俗的苦闷中解脱出来。可是，随着信仰的发展，笃信佛教的人越来越多，“成分”也越来越杂。除了衣食无忧的贵族，更多的，则是有家要养活的平民、甚至在种姓制度下更加贫贱的人们。对这些人来说，要放弃一切出家修行，显然不太现实。可难道就放弃他们不管吗？要知道，佛祖昔日传教时，曾有“众生平等”的教诲。既然如此，那么得到超脱的机会，也应该是人人有可能的。面对这种“困境”，一些佛教徒有了办法。他们根据自己对佛教经典的理解，重新诠释了佛教的内涵。在他们的诠释中，佛教徒修行，不仅仅是为了自渡，还要“普渡众生”。他们认为的修行过程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船，不仅可以运载自身，还能运载无数众生，一起从生死此岸世界到达涅磐解脱的彼岸世界，从而成就佛果。平顺大云院《维摩诘经变》五代 讲的是文殊菩萨与维摩诘讲经说法的事件，意在解脱苦厄但是，这样的事情，毕竟不能全都由已经到达彼岸的佛来亲力亲为。信徒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扩大范围，开公司！”他们一边努力提升自己，以自身作宝船；另一边重新诠释佛陀的思想，寻找更多令世间普罗大众皆能解脱的方式。于是，原本属于佛陀前身的“菩提萨埵”（即菩萨）一词被挑中了，这个原本专指释尊成道前的词汇意义开始扩大，开始泛指一切愿意以自身渡众生的大觉悟者，佛教经典中也有了不少对于菩萨的描述。莫高窟320窟宫殿中的思维菩萨 佛陀前身 图源：莫高窟官微不过在早期的经典中，观音菩萨并不像我们熟知的文殊、普贤、弥勒等菩萨一样出名。最早以“观音”之名提及这位菩萨的一部汉译经典是《成具光明定意经》，在经中三十位名为“明士”的胁侍菩萨中，观音是最后出现的一位。而在《维摩诘经》等佛经中，观音菩萨更是和其他大约五十位菩萨一起出现。可以想见，早期的观音并不太受重视，祂就像一位实习生刚刚加入这处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公司，还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都说为菩萨者，当以智上求菩提，以悲下化众生。菩萨作为佛陀在凡间的化身，应当广为布施，四处行善，才能积累功德，修成正果。但“广为布施，四处行善”本身，就是一种信仰传播的过程。只有被认识、被看到，才能化解更多的苦厄、使更多人得到解脱。用如今的观点看来，便颇有点冲绩效的意思。有的说法认为，观音是从南印度海边商人、渔民的信仰中演化而来，祂是居住在高山上的救世主，可以帮助他们逃脱可怕的“黑风海难”“罗刹海难”；也有说法认为，观音是从古印度婆罗门教中的善神阿湿波——一对象征着慈悲和善的孪生小马驹中演化而来，两者都有着神力无边、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品格与“诚信念诵，救助即至”的救度法门；而在佛教的经典中，观音的起源更是“丰富多彩”：有说祂是过去古佛“正法明如来”的转世身，也有说祂是如来国中莲花的化身。还有种说法，观音是阿弥陀佛成道前的长子，因在佛前许下“若能念我称我名字，我天耳所闻，是众生等若不得免斯苦恼者，我终不成正觉”的大愿，被宝藏如来授记为“观世音”。先不说这些传说有没有和佛门中的其他觉者“撞人设”，足够丰富的背景故事着实为观音蒙上了一层令人好奇又向往的面纱。正如公司扩张中常见的问题一样，随着佛教信仰的越传越广，渐渐地，人手开始不够用。随着佛教的发展，涉及的圈层开始变得宽泛，各式各样的心愿也层出不穷。为了针对性地满足信众们的需要，佛教也不得不分出几位专门负责的“佛陀”。比如，药师佛负责东方净土，颂念祂的姓名便可以化解疾病。阿弥陀佛负责西方极乐世界，颂念其名便可往生极乐。随着多佛思想的逐渐演进，从承认过去有七佛，到承认未来佛，再到同时再各个不 同世界有不同佛，作为佛的前身的菩萨也开始逐渐增多。更别提，在佛教的发展过程中，佛陀有了自己专门的菩萨胁侍。其中，观音以大悲为本愿，意在救苦救难、拔除众生之苦，还常常以种种形游国土，随类现身。是以遇难众生只要诵念其名号，“菩萨即时观其音声”，便前往拯救解脱。这一本愿与阿弥陀佛所代表的思想颇为吻合，因此，在以阿弥陀佛这位大乘佛为核心的经典中，观音菩萨便被挑选出来，与大势至菩萨并列为弥陀极乐净土中最重要的两位菩萨，因此扮演了更显眼的角色。阿弥陀佛与其刹中诸菩萨、声闻，……有二菩萨，尊为第一。其一名观世音，一名大势至。常在佛侧，坐侍政论。佛与二菩萨对议十方世界、未来现在之事。佛欲使二菩萨往他方佛所，神足而往，驶疾如佛，分身生此世界助佛扬化。……世间人民，善男子、善女人若有急难恐怖或值官事， 一心归命观世音菩萨，无不得解脱者。
这是观音在佛教体系中的第一个固定小组，也意味着观音已经在佛教的信仰体系中站稳了脚跟。大约在两汉之际，佛教开始传入中国，菩萨的思想也开始在中原大地上传播。只不过无论是佛陀还是菩萨，在世事平安的年代，尚且并没有什么能和中国本土神竞争的能力。汉代过后，便是混乱的三国魏晋南北朝，几个朝代在短短几百年里兴起又衰落。在外，民族矛盾异常激烈，东晋、南朝与北方少数民族割据政权的斗争接连不断，百姓生灵涂炭；于内，统治阶级日益腐朽，沉重的政治压迫与残酷的自然灾害同时加在人民头上，权力的斗争间，留给百姓的，只有漫长而不见尽头的动乱与争斗。人们困惑于未来，不明晓明天的去处，便不自觉的向宗教寻求安慰。这个时候，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菩萨出现了。都说，乱世出英雄，对于佛教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发展机会。更别说，相比起高高在上的佛陀，会在人间广行救难之事的菩萨更受人们的欢迎。这是中原大地上从未出现过的崭新的神明，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芸芸众生，而是亲身参与人间的苦难，并致力于将众生都渡出苦海，获得安宁。相比起其他还要先奉上各类祭祀，诚心祈愿，再经过漫长的等待才能实现的愿景，观音菩萨已经打出了第一波的“中国速度”——“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尤其是有关观音的经典《法华经》译出之后，观音的神通已经超脱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只要颂念观音的名字，几乎可避免一切苦厄。“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若有百千万众生，为求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宝，入於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漂堕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执刀杖，寻断断坏”“满中夜叉罗刹，欲来恼人，闻其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恶鬼尚不能以恶眼视之，况复加害？”“设复有人，若有罪，若无罪，杻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者，皆悉断坏，即得解脱。”“若有众生多於淫欲，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若多嗔恚，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嗔。若多愚痴，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痴。”“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众人敬爱。”
相比起一些类似“世界和平”的愿景，观音能实现的愿望实在是太亲切了，几乎涵盖着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在遍历人生困顿劳苦之后，身于切实的生存环境，总是伴随着信仰的高潮，萌发着超越困境的向往，这样，观音信仰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民众的精神世界。榆林窟第3窟水月观音局部 图源：《中国敦煌壁画全集》卷十只不过，即使观音已经得到了一定的认可，比起佛教的众多佛陀，还是有些不够。要知道，魏晋时期是中国佛教造像的高峰之一，但即使是在这个佛教蓬勃发展的年代，当我们回看这个时期的造像与石窟，还是会发现观音的形象并不多见。千手千眼十八面观音说法图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祂流传于贫苦百姓的愿景之中，却还没取得充足的信任，无论是佛教艺术素材的印度源头，还是发展中的汉地佛教圈，都没有将观音菩萨置于一个显赫而需要被特别重视对待的地位。但是，快了，随着纷乱的世道重归和平，百姓们再次过上了较为安定的生活，一个足以改变观音职业生涯的变化即将到来。相传，有一位妙庄王，他有三个女儿，其中，三女儿妙善出生时异香天华，祥云环绕。其自幼聪慧，喜爱佛法，不慕荣华，年少时便博览群经，世人尊称为“三皇姑”。待她长大后，妙善公主决心出家修行。妙庄王大发雷霆，就将她贬为庶民，赶出皇宫。直到妙庄王得了重病，要服用直系亲属的手和眼才能痊愈，只有妙善公主愿意将自己的手眼剜割下来，给妙庄王服用。妙庄王病愈后，才发现救他的竟是早已出走的女儿妙善，此时见到自己女儿已无手眼，悲痛万分，他向佛陀礼拜忏悔，希望女儿恢复手眼。佛陀被妙善公主的孝心感动，就赐她千手千眼。等她成道时，人们才发现，原来妙善正是观音菩萨的转世。千手千眼十八面观音说法图 图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这大概是第一个将观音的身份与女性挂钩的传说，但却不是观音女性化的开始。早在《法华经》中，将观音女性化的趋势已然开始了——在这部经典中，观音为了救度不同根源的众生，便以不同的身份显化世间。在她显化的三十三种形象里，有七位都是女性：比丘尼、优婆夷（在家信女）、长者妻、居士妻、宰官妻、婆罗门之妻，以及童女。但在《法华经》初译的时候，人们只是将之认为是观音贴近人情、感同身受的体现，那时的造像作品中，观音还是更多的以男子身份被人们崇敬。
只不过，当世道趋于和平，百姓们最大的愿望从相对平等的生存转向差异性更明显的生活，负责传播信仰的僧人们发现，来石窟或者庙里祈愿的人中出现了普遍性的现象：无论是出家者还是信众，女性的数量都很明显的高于男性。这不止是因为女性更容易被佛门描述的美好未来所吸引，而是因为在古代社会中，女性的地位虽然忽高忽低，但总体说来，父权社会的压迫其实一直存在。更何况，大部分女性生命中都有一到危及生命的槛儿——生育。这些愿望，当时的男性是很难理解的，女性们也很难让他们理解。因此，面对威严的佛陀和面目凶恶的金刚等，她们自然会趋向于对着更有女性气质的神明倾诉自己的烦恼。
为此，匠人们便开始将更多的女性元素融入到观音的造像中，在各个因素的影响下，趋向于中性、甚至有了越来越多女性特征的观音开始出现。而当时间来到唐朝，观音的女性化更是迈出了飞跃性的进步。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皇武则天登基后，女性的地位也开始提升。明弘治年间《历代古人像赞》中的武则天
更何况，武则天当时也十分推崇佛教，并在全国上下大力倡导佛教，使得佛像的改变呈现出了极为明显的女性特征。
可以说，当观音走到这一步，祂在佛教中的地位已经很难取代了。当时间的转轴来到今日，属于观音菩萨的信仰已经十分成熟。人们甚至开始不满足于单一的观音塑像，而是结合着众多观音现世的传说与故事，创设出一个又一个堪称经典的观音造型。
双林寺北宋彩塑千手观音 图源：摄图网
回顾往事，观音从只能在佛经角落露一小面的“小透明”，逐渐发展成可以自己开设道场的“总经理”，也不过是经历了千年的时间。想来在中国传统的神话传说里，能达到这一“升职”速度的，也寥寥无几。
三亚南海观音像 图源：摄图网
祂自千年来百姓最朴实的愿望中走来，凝聚着民族中最真切的信仰。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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