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门·A.阿尔钦（Armen A. Alchian，1914–2013） 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经济系荣休教授，开创了经济学的“UCLA传统”。朝圣山学社社员，美国西部经济学会前主席，美国经济学会杰出会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杰出的微观经济学理论家，价格理论大师。 威廉·R.艾伦（William R. Allen, 1924–2021） UCLA经济系荣休教授、前系主任。研究方向主要为国际经济学、货币经济学和经济理论史。
无论是人口还是面积，美国都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但其巨大的经济体量和复杂的经济组织生产出来的年产出量，却大过任何其他国家的经济。不过，列举一大堆的各种经济指标，在分析上并没有太大用处，尤其是这些指标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第一次看足球比赛的人，如果只知道一个队伍有多少人、场地有多大、具体的比分是多少，也不会太有帮助。不了解规则，不了解竞争的战术和战略，看球的人会觉得足球赛很无聊，或者完全是一脸的懵懂。在学习“经济”这一竞争性比赛时，你面对着的是同样的问题。理解的第一步，是认识私有财产（private property）这一规则。
美国的读者生活在基本上以私有财产为主的社会里。我们这里要讨论的，并不是这样的社会是否在哪种意义上属于最优的社会类型。我们只是的确知道，在与其他社会类型的竞争中，这种社会类型不断演化，占据了优势。尽管美国大部分经济资源都为私人所拥有和管理，但还是有一部分作为政府财产而被持有，其中包括大量的土地，以及大规模精良的军事设施。而且，虽然大约80%的国民收入是由私人部门赚取，但政府对商品和劳务的采购(例如，消防、警备、国防、司法、教育、公路和卫生系统等)提供了另外非常重要的20%。在每一个社会，每一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权利”(rights)。“权利”是一个人所拥有的由社会认可和支持的做某些事情的权力(authority)。一般来说，我们的社会保护你免遭他人的妨害。如果人们看到有人打算偷你的车——侵犯了你对它的权利——他们通常会报警或者警示其他路人以预先阻止这种企图。你对你的汽车的财产权利，或者说你对该资源的支配力，依赖于其他人的意愿和能力，而不是仅仅依赖于你自己的能力。但是，虽然你可能对一辆汽车拥有法律上的物权，可你却不能由此拥有对它的固有“权利”。在狮群之中，雄狮纯凭尖牙利爪即可夺得对猎物的先食之权。但这不是我们这里谈论的权利。因为狮子们无法维护其他狮子的权利，所以其实没有权利可言。相反，它们有的，只是对狮王威力的臣服。政府花费了多少呢？国民收入账户(National Income Accounts)衡量的是一个经济体的总产出或总产品。在该账户中，美国政府的支出占整个经济体生产出来的所有产出的大约20%。更确切地说，国内生产总值(GDP)除了家庭的消费支出以及企业的投资支出之外，还包括政府对商品和劳务的购买支出。这些政府支出，包含有军舰以及全体政府雇员的薪水。另外一个指标，即政府支出——政府预算中包括的内容——它所包含的除了全部这类政府购买之外，还有更多其他的内容。数万亿美元政府债务的利息支出也是政府的费用，但在国民收入账户中这是以债券持有人挣得的利息收入列示的。政府还要对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公共医疗补助、食品补贴、失业保险以及住房抵用券进行转移支付。这些转移支付并不直接算作经济体的产出，因此不会包含在GDP的政府支出那部分里。相反，从政府那里获得转移支付的人和企业要么花费要么储蓄——正如他们从工资和股息中挣得收入一样——所以，GDP中消费者支出和私人投资这两部分数额，因这些转移支付而增加。这并不意味着，由于这类转移支付，经济体就变得更加庞大或者人们就变得更加富庶。这些转移支付需要通过从家庭或企业那里征收的税收来获得资金，而这些税收会减少私人消费和投资支出；又或者通过发行新增政府债务来获得资金，而这也会减少家庭和企业的支出。总的来说，包含转移支付的政府支出，在三十多年前提高到了占GDP的30%，然后在2007年到2009年的大衰退中骤然升到占GDP的35%以上。其结果是，家庭原本用于消费和企业原本用于投资的支出中有很大一部分——而且这个份额还在不断增长——要由纳税人的转移支付或由政府发债来负担。
你的权利决定了你的地位、你的潜在福利，以及你的“自由”——也即这个社会中其他人允许你做的事情的范围。为了理解你所在的经济和社会，你一定要了解它的“博弈规则”。“权利”就是这些规则的一部分。在进行一场博弈时，这些规则就是权利，它们定义了一个行为人可选择的行为范围。如果你不了解这些权利是什么，你就不会理解社会中人的行为。如果不了解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中人们对经济物品所拥有的权利不同，对这两类国家进行比较，会让人以为这两类社会中的人在本性上有什么不一样。就其内在本性而言，哪里的人都一样；但在不同的社会中，他们会在不同的情境、约束和激励下采取行动——问题就在于基础的规则有差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以讲述私有财产国家——即通常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占统治地位的一些财产权利来作为开场的原因。私有产权包括三个关键特征：(1)对特定(specified)物品的物理(physical)条件和使用做决策之权利；(2)将所有权出售给他人之权利；(3)享有因在使用上所做的决策，而获得收入及蒙受损失之权利。这些都是排他权；它们均属于同一个人。这三个要素一起构成了私有产权的实质。如果三者之中任何一个缺失，则私有产权不成立。私有产权限制了你去干预其他人的权利。其他人所掌握的所有资源的物理属性或收益一定不能受到影响。如果你拥有对某物的私有产权，那么，你，也只有你，可以选择其未来用途和物理条件，或者将该权利转让给有意愿的受让者。其他人均无权改变你拥有私有产权的商品之物理特征或用途。我们所指的是“私有产权”。如果你出售了某物，那么，根据法律，这可以解释为你出售了私有产权，而不是该物自身。即使该物自身无法移动，比如大片的土地，其权利也可以转移给他人。不要被这样的话所误导：私有产权将财产权利置于人的权利之上。私有产权就是人们对他们所拥有物品的用途作决定的权利。还有一个混淆也需要避免。在经济学里，我们关心的是宪法予以保护的权利(constitutionally protected rights)。这与有些人要求获得教育、健康医疗、住房、良好工作等等权利是不一样的。这类要求意味着其他人要被迫提供我所需要的东西。这些都不是宪法赋予的权利。宪法学者对“消极权利”(negative rights)(该权利限制政府所能做的事情范围)与“积极权利”(positive rights)(该权利要求政府采取行动使某些人受益而以其他人的付出为代价)之间做了区分。私有产权保护你的财产免遭其他人施予的物理影响。我不可能合法地用我的锤子去敲破你家的窗户。但是，对你的财产的需求下降所导致的市场价值上的影响，却不受保护。如果我建一座公寓楼，提高了对公寓的供给，从而减少了你的公寓租金价格，这是合法的。再比如，如果这本教材减少了某一竞争者的书的销售量，这也是合法的。它没有减少竞争者们可以向潜在消费者给出的供应，也没有减少竞争者们物理上的生产潜力。物理影响和市场价值影响之间的区分，乍看起来似乎是清晰的。但是，我们来看看下面这种情况。从你的土地上，你可以眺望旁人土地上的美景，而他提出来要建一栋楼，这栋楼会挡住你的视线。你的土地的物理属性是否会受到影响？“是”还是“否”——这取决于你的土地的物理属性所指为何。物理特征可能被解释为包含照射到你的土地上的那些“光线”。通常，但也不是总是，它们没有在你的私有产权之内。你的邻居挡住了你的视野，却可能并没有侵犯你的私有产权。这里的寓意是：当你购买某物的私有产权时，首先要辨识清楚这些权利包含哪些内容，哪些内容被排除在外。包含的内容越少，市场价值就越低。私有产权的另外一个基本特征是“可转让性”(transferability)，通常称为“可让与性”(alienability)。这是出售你的权利之权利。而且也正是它，使你关注你所拥有之物的潜在市场价值。你使用你的汽车或房屋的方式，会影响到它们的市场价值。如果你有权将你所购买的这本教科书重新出售，你会比没有权利再出售时更加善待它。资源权利的这种可出售性，是私有产权和其他财产权形式之间存在的根本差异。在英国，直到大约一百年前，那些主要的土地所有权仍然是“不可让与的”。它们可以由父亲传给儿子。“所有者—占有人”(owner occupant)所能做的一切，就是靠所持有的土地生活，或者租佃给其他人收取租金收入。在许多年前的中国，上市公司发行的“所有权”股票不经政府允许不得转卖。在瑞士，直到二十多年前，除非得到公司董事们的批准，许多上市公司的股份还不能卖给他人。任何愿意接受私有产权或其中某一份额的人，私有产权都可以转让给他。你拥有这一权利，直到其他人愿意接受它。你无法撤销你的权利，无法放弃其后续情况中的所有未来责任。一旦你取得了某物的私有产权，你要么一定把它转让给其他某个愿意接受它的受让者，要么就保有它到死。在死亡这件最终不可避免的事情到来之时，如果没有愿意接纳它的受让者(继承人)，政府就会收回这一权利。在你的大学，如果它不是一所私人所有的机构，那么，没有人对于该所大学资源的市场化价值拥有私有产权。因为大学管理人员由此而不必关心这些资源的市场价值之变化，所以他们极少按照其所具有最高市场价值的用途去使用那些资源。这并不意味着，私有产权一定总是更好。在某些机构，譬如“非营利性”医院、大学、博物馆、大学兄弟会和大学姐妹会等，不拥有私有产权是有原因的，稍后我们会认识到其中的一些原因。我们提到了另外一类“财产权利”。对他人财产的应急使用，被称为“侵权”(tort)。因为这经常发生，所以关于“侵权行为”有专门一部法律。当湖上突发暴风雨，如果你把你的船停泊在我的码头，为的是救你自己一命(未尝事先与我协商并征得我的同意)，那么我的“权利”被侵犯了吗？再比如说，要是你本来可以引起我的注意，并请求给你使用我的码头之权利，我能要求你承诺把你的全部财产给我来救你一命吗？关于侵权行为，有一个更常见的例子：你把你的船停泊在我的码头上(经过或未经过我的允许)，但由于有一种可以证明的我的疏忽，使你的船受到了损坏或使你受了伤。在这样的情况下，法院会强制要求我赔偿你。本文选编自《经济学通义》，注释从略，题目为编者所拟，特别推荐阅读。该文由出版机构提供，只做推荐作者相关研究的内容参考，不得用于商业用途，版权归原出版机构所有。任何商业运营公众号如转载此篇，请务必向原出版机构申请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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