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真实的“出卖祖宗的决定”谈起

真正的自信往往并不是来自富丽堂皇的宫殿庙宇，而是那些无微不至的人性关怀。

今天的话题并不是讲那些田野派名医做出的“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而是一个真实的“出卖祖宗”的故事。

一切要从我参观安大略博物馆的经历讲起。在加拿大多伦多市中心，有一座著名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它不仅是北美第5大博物館同时也是加拿大最大的博物馆。估计有去参观过这座博物馆的朋友已经猜出我想讲什么了。没错，就是那件著名的镇馆之宝。来自中国的“祖大寿墓”。下面的实景照片部分皆为亲自取景，亲自拍摄。

祖大寿，字复宇，本名天寿，五十岁时改名大寿 [19-20] 。辽东宁远（今辽宁兴城）人。明末清初名将，同时也是吴三桂的舅舅。崇祯四年（1631年）祖大寿筑大凌河城。八月，皇太极兵围大凌河，孙元化急令孔有德救之，至吴桥兵变，孔有德倒戈回山东，登州城陷；孙承宗派宋伟、吴襄两将救援祖大寿，宋伟、吴襄两将不和，在长山坡遭遇溃败，锦州告急；祖大寿四次突围均失败，明军4万多、分两路出击，全军皆没。祖大寿坚守三月，城内粮食殆尽，乃杀马而食之。马尽，则杀民及老兵，遂粮尽而降。副将何可纲不从，祖大寿执之，于后金诸将前杀之。何可纲不变色，不出言，含笑而死。皇太极赠以御服黑狐帽、貂裘、雕鞍、白马，后回锦州为内应。后负约，与清兵多次激战。崇祯十一年（1638年）祖大寿击败多铎军，明廷擢为少傅左总督。崇桢十四年（1641年）七月，皇太极率师围锦州，崇祯即命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军十三万以解锦州之围，是为松锦之战，但洪承畴兵败被俘。崇祯十五年（1642年）锦州被困年馀，祖大寿粮尽援绝，遂再次降清。他曾经写信劝其外甥吴三桂投降。但被当时的吴三桂拒绝。历史记载，清兵入关后祖大寿任总兵。顺治十三年（1656年）病卒于北京，葬于北京。

但就是这样一位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为何死后坟墓会整体搬迁到大洋彼岸的加拿大，还成为“镇馆之宝”呢？这话还要从上个世纪初说起。1919年，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苦于缺少足够拿得出手的人文历史展品，于是发布了一项采购任务。收购一座中国的有足够规格的古墓。而且最好是明代的古墓。这个任务被英国皮货商克罗夫茨（也译为克拉虎氏）接下。因为以前在天津做过生意，也参与过倒卖中国文物，克罗夫茨很快就找到了卖家。有自称祖大寿的后人表示，愿意把祖氏陵墓卖给他。1920年，克罗夫茨亲自到丰台铁匠营墓地现场拍照打卡。然后把照片和祖大寿的背景介绍邮寄给安大略博物馆。经博物馆认可后，买下了包括浮雕麒麟墙、石五供、琉璃花门、石仲翁以及八方石宝顶坟墓在内的全部陵墓。然后将这批重约150多吨的文物分装成几百个箱子，从天津塘沽装船运到加拿大。下面图片就是这座陵墓的不同部分的照片。从照片上不难看出墓主人生前的显赫身份。

故事讲到这里，势必会有人愤恨的说：都是这些洋鬼子把我们国家的宝贝偷走了。连人家的祖坟都不放过。其实关于这座陵墓是否为祖大寿本人的，圈内有颇多争议。有人称这并不是祖大寿的墓，而是其养子祖泽润的陵墓。祖泽润曾是锦州的副将，他跟随父亲降清后就被封为子爵。最后在湖南离世，被葬在京城附近的永泰村。而祖大寿真正的墓葬在辽宁宁远（今兴城）西河右岸的“镇国将军祖公茔”。持此观点者以墓址的“顺治十三年谕祭碑”为证。但安大略博物馆则以当年的图片和文献资料为证据，证明这座陵墓就是祖大寿本人的无误。

我个人比较信服北大考古文博院教授林梅村的观点。中国古代官员生前建“寿藏葬”的不乏其例。由于封建专制时期非常讲究等级尊卑。顺治时期，祖泽润与和硕亲王发生冲突导致一度削职为民，所以不可能在永泰庄兴建如此规模的墓园。顺治十三年，清世祖曾以汉官一品的规格祭祀祖大寿。三年后，祖大寿墓从京郊迁址新落成的“镇国将军祖公茔”；并在此树立起“顺治十三年谕祭碑”。北京永泰庄的那座就成为了一座空墓。如果顺着这条线捋一捋就可以知道，安大略博物馆在收购这座陵墓古墓的时候已经知道这是一座空墓。而祖家后人能够明目张胆的拆卖这座陵墓想必也基于同样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大家都没觉得这是一桩违法的盗掘。不过是在那个战乱年代里，无数文物贩子涌入中国淘金的又一个典型案例罢了。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人想过，如果没有被安省博物馆收购，祖家的后人还能否看到如此完整的陵墓。在上个世纪纷飞的战火中，在后来数十年的人为因素下，有多少承载历史的“国宝”被破坏殆尽。仅以北京的城墙为例。这座曾被称为“地球表面上，人类最伟大的个体工程”的城墙和大部分城楼于1952年9月开始拆除。而大面积、大规模拆除是1956年开始的。1969年，中苏边境发生“珍宝岛事件”，上级提出“准备打仗”。于是，拆城墙、取城砖、修建防空工事就成了战备需要。每天平均有30万人参加义务战备建设。这座铭刻历史的北京明城墙，终于消失在一片灰尘中。1954年，林徽因女士在去世前曾说：你们拆的古董至少有八百多年历史，有一天后代子孙懂得它们价值之时，你们再建的就是赝品、是假古董。现在的我们，一提起诸如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类似的事情就恨得咬牙切齿。但往往忽视了，对历史和文物造成破坏最严重的恰恰是“国宝”的继承者，是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后人们。

当然，我并不是要在此处为侵略者的掠夺行为进行一丝一毫的开脱。相反的是，我一向不吝笔墨批判那些入侵别国领土，暴力掠夺财富的野蛮行径。我今天想说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是否也应该有一定的文化反思。

一般来讲，文化反思是指对一个人、群体或社会的文化价值观、信仰、传统和惯例等进行深入思考和分析的过程。它可以帮助人们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文化环境对他们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价值观等方面产生的影响，从而更好地理解自己和他人。文化反思也可以帮助人们认识到文化之间的差异和相似之处，从而增进不同文化之间的理解和尊重。

我从小生长在北京。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凡是有外地朋友来京，陪同游览之余，经常会给他们讲解北京的历史。有时候也会结合我在海外旅行时候的见闻做对比。我发现，大多数人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文化和历史，更是对其他国家的文化缺乏尊重和包容。我听到的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东西要是放在现在值多少钱。而很多人对所谓的宫廷秘闻和野史故事的兴趣也远远超过了历史本身。我曾经做过观察。虽然在很多古迹前都树立有说明牌。但90%以上的人都不会去看。能够跟在旅游团后面听讲解的，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大多数人只是拍照打卡发朋友圈。就这样把目的当作了意义，难道不是一种遗憾么。而比这更值得遗憾的是，这种流行文化正在替代思考，拆掉的是宝贵的历史记忆和探求精神。

所以我们会看到有很多人一提到那些流失在海外的中国珍宝就咬牙切齿。却少有人耐下心来想一想，这些珍宝到底有哪些是被侵略者抢走的，哪些是被不肖子孙自己卖出去的。毕竟，祖宗也不是谁都能出卖的。以及那些留下来的珍贵文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似乎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在外人身上就可以免除自己的责任。这种文化心态其实是一种关上门打孩子的心态。同样的事情，自己人做的和“外人”做的，总是要持截然不同的态度。其本质上是一种宗族的“私刑”思想的延续。而这种思想是等级制度下的特产，早已经不再适合于现代文明社会。只有这种基于对文化背景的反思，才能对不同文化做出比较和分析，从而了解文化之间的联系和差异。

最近些年，随着旅游市场的发展，各地纷纷复建、扩建历史文化景点。有时候，哪怕已经没有遗迹，根据故事传说也要搞一个。也不管这些看起来彩绘鲜艳的建筑骨子里是不是已经没有当初的神韵。反正也没有人关心这些东西到底是新是旧，粗糙还是精细，只要有这么个东西供打卡拍照就可以了。但我认为，把真实的历史展现给大家本身就是对历史的尊重。如果能从更高的维度上回顾历史便会发现，历史本身没有对错，只有经验。而越是试图掩盖历史的疤痕，越会削弱历史本身的意义。只有主动接近其他文化和勇于进行文化反思，可以让我们从历史的误读中走出。

当我们漫步在安大略博物馆，可以看到这里来自中国的艺术品和物品一共有43,000件之多。仅次于欧洲的62,000 件。以下是拍摄的部分照片。

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些文物并没有被用一个玻璃罩子与观众隔开。当然，也确实很少有人会触摸这些真正的文物。当我在与这些跨越千百年的文物对视的时候，感受到的心境是那些仿制品无法给予的。还是那句话，我并不否认流失在海外的文物中，相当一大部分是当年采取了某种不光彩的手段取得的。但如果脱离了时代背景谈历史，想当然的用现代人的道德标准衡量古人，只会造成对历史的误读。而越是沉浸在仇恨中，越无法看到真实世界的变化。

在本文的最后，分享给朋友们一件我在安省博物馆看到的有趣的小东西。在很多介绍自然生物的展品旁边都有这样的盲文说明。同时还用黄铜制成这个生物的缩小版雕像。毛发比例都细致入微。主要是供盲人参观的时候使用。第一次看到时觉得有趣，随即便感到十分感动。真正的自信往往并不是来自富丽堂皇的宫殿庙宇，而是那些无微不至的人性关怀。

本文关联阅读：看过了这些，终于知道满清不亡才叫没有天理！

~END~

资料来源：

阎崇年，《明亡清兴六十年》

林梅村 郝春阳，《说不尽的祖大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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