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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辉|“既盗其物,又伤事主,可乎?”

胡文辉 历史的擦边球
2024-07-19

“既盗其物,又伤事主,可乎?”


约模两个月前,我写过一篇《历史的垃圾时间,文化的悠长假期》,发在自己公号上,结果达到了自有公号以来最高的阅读记录。而我自己也觉得,“历史的垃圾时间”,确是一个有意思的说辞。最近,有人觉得这个说辞仍有剩余价值可以榨取,于是又来了一篇《历史的垃圾时间》,其阅读数更是十倍于我了。

那个公号的粉丝基数想必相当的大,能帮我把“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意念推广出去,本也是好事。但当时略略看过此文,却颇觉得不爽,原因大约是两点:

一个是,作者一开头先就很堂皇地祭出了“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概念,却技巧性地把这个概念的出处放在了下文,而且行文处处摘抄我的原文,有明抄,有暗抄,前面抄,后面也抄,从头到尾都是依榜于“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意念,却还要倒打一耙,说“历史的垃圾时间,感觉像经验主义的说辞,此概念并不严谨,且有事后诸葛亮之嫌”。

一个是,“历史的垃圾时间”本不是一个正经的学术概念,它只是主观性的说辞,只是有意味的视角,只适宜用来形容某些特殊的历史情境,我所举的历史事例,都是仔细斟酌过的。而那位作者并没有真正的史学素养,一边说这个概念不严谨,一边却把这个概念无限放大,放之四海,基于西方进步、东方停滞的庸俗史观,将一些流行学说拼凑起来硬塞进这个概念里,想借此来解释西方的兴起与中国的衰落,显然属于过度又过度的阐释了。

当然,作者毕竟还算有底线,没有抹杀我的名字,也把我的文章列入了参考文献。

所以,不是抄袭,不是洗稿。所以,我本来也觉得无话可说,由他去了。所以,当有人告诉我“有位朋友借用您的‘概念’写了一篇文章”时,我也无心吐槽,只是客气地顾左右而言他:“本来就是个主观概念,他好像想把它客观化,其实还是主观。”

那种文字,本来也是志在流量而已,若跟他讨论学理问题,就未免太较真了。

那么,现在我为什么又仍写出这篇文章一吐其槽呢?因为我又发现,像这样的作者,像作者这样写文章,是大有人在的。这不是个别现象,我不是一个人在吐槽,我也是在替别人吐槽。

近日看朋友圈,见到几位友人跟帖,谈及时下学术论文常见的毛病。张君说:“毫无心得,为标榜创新独见而硬提异议,这也是所谓论文的恶心之处。”严君说:“尤其是一些硕士论文,刚刚入门,遍求新意不得,就这么来。”并举了自己的例:“对方一篇文章,88%抄我的,5%补充一点我剪裁掉的材料,5%补充一点他的独门材料,2%抓住我一点鸡毛蒜皮的小错。……又抄又骂,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对了,这就是问题所在。那篇《历史的垃圾时间》之所以让我感觉不满,正在于它“为标榜创新独见而硬提异议”,在于它“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这一阵陆续在翻检《王恽全集汇校》,王恽是元初时人,他有一部笔记叫《玉堂嘉话》。前几天正好看到笔记里的一条:“遗山尝与张哝斋论文,见有窃用前人辞意而复加雌黄者,遗山曰:‘既盗其物,又伤事主,可乎?’一座为绝倒。”所谓“窃用前人辞意而复加雌黄”,就是说,既剿袭了前人的创意,又反过来指摘前人的不是,以显示自己高明,这不就是“为标榜创新独见而硬提异议”、“得了便宜还卖乖”吗?太阳底下无新事,古人今人,心理攸同,果然。

遗山,就是元好问。瞧瞧,元好问也为此而吐槽呢。

所以,对《历史的垃圾时间》这种文章,我也想学元好问说一句:“既盗其物,又伤事主,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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