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秦岭，仍是一片枯黄。贴着云层的山头，一条像是硬踩出来的小路，蜿蜒曲折拐向深处，蓦地将一座山包劈开一道豁口。老兵袁晓鹏就在这儿守了11年，也攀登了11年。

　　中队离天很近，周围山头又多，随便爬上一个，就能畅怀一览众山小的意境。但因保密要求，官兵们能去的最高处，却只是半山腰的2号瞭望哨。

　　袁晓鹏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站在2号哨了，渴望登顶的双脚在这里止步时，远望的眼神显得愈发凝重。他眼中的山，已褪去了原有的姿色。

　　那年新兵下连，春风疏剪过的秦岭已悄然披上绿装。凤由枝上来，花在石中开。车窗外掠过的一幕幕奇观异景，令初来乍到的袁晓鹏激动不已。在他眼中，那是和画家的彩墨一样深刻的美。“你看到的凤凰其实是锦鸡，每天都从哨位上飞过哩。”袁晓鹏听班长介绍，中队离嘉陵江源头不远，经常有栖息于水边的“山灵”光顾。一边听一边看，袁晓鹏恨不得车子在七绕八拐的山路上腾起来，迫不及待要走进画中的哨位，甚至想象着自己正沿着溪水巡逻，正在山野花香中训练。

　　想象，终归只是想象。一进营院，黑色大鸟盘旋成群，把头顶巴掌大的天又遮去一半。“这是什么野鸟，会不会咬人？”袁晓鹏有些惊慌。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乌鸦，不会咬人，而且方圆数十里，除了哨兵，几乎再无他人。

　　中队偏，2号哨更偏。哨位上望不见人影、听不到人声，到了夜里，蛙虫野兽一阵乱叫。若再遇上山风敲打玻璃，别提有多瘆人了。刚上哨的时候，若不是有班长带着，袁晓鹏会孤单加恐惧到窒息。

　　山依旧，水依旧。守在这儿，遇不上什么危险，袁晓鹏很想知道，班长是怎么立的功。班长话不多，干什么都带着袁晓鹏，自己怎么干，就教袁晓鹏怎么干，却对立功的“秘诀”只字不提。

　　站完最后一班哨，班长就要退役了。袁晓鹏跑到哨位下静静注视着班长，想多陪他一会儿。望着望着，袁晓鹏竟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哨兵——他们都美而孤独着，一样挺拔，一样安静。

　　因为有人在守，所以才不会遇上危险。知易行难的道理，在这深山中愈发耐人寻味。与枪林弹雨的轰轰烈烈相比，有时能耐得住寂寞，对军人来说也是奉献。

　　袁晓鹏渐渐读懂了班长。

　　哨位上，他的眼神因警惕而变得凝重。环顾四周，回望来路，对袁晓鹏来说，眼前所谓的山，只是一道道密闭的屏障，虽褪去了想象中的山清水秀，却多了士兵的模样。

　　山是有灵性的。它用深邃的峰峦吸引仰望者，将霞云舒卷的怀抱赠予问鼎者，而把更多的磨砺和思考，留给了正在攀登的人。

　　中队藏族老兵戴云鹏，祖祖辈辈生活在甘南山区。用他的话讲，翻山越岭的过程中，有祖上流传下来的人生智慧，有些山你要攀登一辈子。在他的记忆中，山撑起的是家。入伍前，父亲常带着戴云鹏到山里劳作，采挖草药补贴家用。每天一早，他就和父亲背着竹篓进山。因为挖药的人很多，他们要不停地爬，爬得越高人就越少，收获也就越多。

　　快到山顶路没了，父亲便拉紧儿子的手。父亲常给戴云鹏讲，上山很艰难，越怕越难，越怕越攀不上顶点。

　　空旷寂静的山野，父子俩一前一后，成了散落在那些山坡上唯一的动点。爬上一座山，盛满戴云鹏竹篓的不只是辛劳的收获，更有征服大自然的喜悦。一天，戴云鹏对父亲说，他要去当兵，要去攀登更高的“山”。

　　在山里长大的戴云鹏刚到中队时，并不像袁晓鹏那样激动。哨位上，他显得沉稳许多。但，这是他第一次感知到，山撑起的除了家还有责任，一份国家托付的沉甸甸的责任。

　　哨兵间聊资历，有个新鲜词儿，叫“山龄”。顾名思义，就是在这山里哨位上站过的时间。站得越久，风在脸上留下的痕迹越明显。有人说，这是岁月的印记，戴云鹏觉得“岁月”二字暮气重，叫“坚守的勋章”更提气。

　　看山、看树、看日升月落、看云卷云舒。“认真去干一件事，时间过得特别快，心里会有一种愉悦感，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戴云鹏说，其实很多“山龄”久的哨兵，是有机会交流到外单位的，可谁都不愿离开。

　　“坚”让“守”有了意义。这大概是守山兵共同的心声。在这片荒凉的山野，哨兵们的奉献是那样具体。他们抑制着同龄人渴望的潇洒，把责任扛在肩上、掂在手里，细心地干着自己喜欢的事，体味着别样的快乐。或许，专注也是一种幸福。

　　山很美也很孤独，山里有家更有责任。虽然袁晓鹏和戴云鹏对山的情感注解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渴望一览众山小的脚印，都不曾翻过那2号哨位。

　　或许，“奉献”之山，本就没有顶。守山守责、为国为家，一座座山在他们心里，需要穷尽一生去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