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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职员作家,是怎么把普通生活作为方法的?

富小助 NOWNESS现在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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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写一种有共性的故事,

随处都有可能发生”


关于“一个普通的生活”,沈大成很有心得。

日常的节奏规律且朴素,她自己来形容就是“每天上班、下班,饭点打开‘饿了么’比比价,回家写写东西”。

有趣的地方在于,就是在这样看似平常的生活里,作为专栏作家的沈大成却创造出了想象力丰富的世界。在科学馆约会时无意中得知宇宙秘密的男青年、病毒肆虐时靠无菌盒行动的女孩、通过寄生在人身上抵达理想栖息环境的神秘“皮炎”……沈大成仿佛藏有一个神奇的脑洞施工团队,她在现实世界按动开关,脑内丰富的创意项目就开始施工。

在这个过程中,日常的沈大成和写稿的沈大成形成了反差。那个平日里上班、下班点点外卖的小职员,就像坐在我们隔壁工位的小刘,无甚特别;写稿的时候,她就开始变成一个怪人,脑洞里早已埋了一堆看上去奇奇怪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个,就是有趣的故事。

“普通生活”并没有限制住作家的创作能力,反倒提供一些了不起的养分和素材。也正因如此,即便获得《上海文学》奖和第三节宝珀理想国文学决选提名,又接连出版了小说集,作家沈大成的“普通人”生活还是如往常般朴素地运行。

上下班路上发生的小事,旅行途中遇到的路人形象,都被她用以生产出精彩的故事。倘若将“普通生活”作为一种方法,花上一些心思去观察和感受它,就会发现那些被我们错过的日常瞬间,也一样能持续激发出的令人向往的创造性。

最近,沈大成的第三本短篇小说集《迷路员》面世。我们和她聊了聊看似矛盾的平凡日常与丰富脑洞,试图弄懂究竟是怎样的开关,能够把大多数人都具备的“普通生活”,转化成想象力的电码。



作品是我的乐园


沈大成的作品大多篇幅不太长,最少时只有几百字,但每一篇都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现象。

在她眼里,“奇怪的人”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彻底奇怪的人,另一种是普通的人但有一些奇怪的思想。沈大成更乐于写的是后者。

比如新书《迷路员》中,几个少年在沙滩上捡到了几个不明蛋形装置,大家以为是外星人潜伏在地球的某种设备,便各自带回家。等少年们长大以后,“外星设备”依然没有变身,却在他们的生活中产生用途。

在未婚生子的男友消失后,少女告诉自己的孩子,“你是妈妈和烟花生的小孩,那颗是‘烟花之卵’,你就是从里面孵出来的”,孩子接受了这个谎言。蛋形装置这个不明物体仿佛一种神力,早早预见了少年少女们未来会遇上的各种难题,并提前出现作为让他们可以加以利用的道具。

这些独特的故事,很多也是沈大成从生活中得来的。有些人喜欢边走边看手机,她偏不,走路的时候虽然步子很快,但是扫一眼就大概知道别人在做什么。有一次她在路边看到工人爬梯子高空作业,因为梯子不够高,另外两个工人就一左一右把梯子举起来。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画面,沈大成就想象出梯子自己长出了手脚可以灵活移动的情节。

她看到一件毛衣,就觉得它可能也有一条自己心仪的裤子,等到两者有一天终于同时被穿出来,故事就产生了

每当有了新的脑洞,沈大成就赶紧用微信的文件传输助手记录下来。“像是小松鼠把吃不完的松果埋起来,过后会再挖出来一样。”她说话声音不大,音色有一点弹性,仿佛一跳一跳的小动物,听她讲可爱的事物就会格外有画面感。

有一次,她去英国旅行,住在一个独手青年经营的小旅馆里。看着年轻人的假手,她就在脑中藏起了一个关于仅有一只手的青年松果,总想着日后用在故事里。后来她写了一位租房独居的年轻人,他的窗户上总是有鸟飞过来撞死,他一直想弄明白是什么原因,之后发现其实这个地方留有白垩纪的生命迹象,鸟群的自杀行为是在穿越历史回到过去,占领恐龙灭绝后的世界。

在这个故事中,一只鸟和一名独手青年交换了手臂,鸟带着人类的基因回到白垩纪,沈大成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普通生活松果到创作脑洞的转换。

就像是有一种特异功能,沈大成可以把每个人生活里常见的人事物转化成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事。但在她自己看来,这个过程也没什么特殊,没有特意的练习,只是在一期一期截稿日期的约束下,焦虑转化成生产力,故事就写出来了。

最开始是2005年,沈大成在BBS上写写小故事,然后被朋友推荐给《上海壹周》杂志写一些“都市聊斋”类的短篇专栏小说。《萌芽》《外滩画报》等杂志的稿约就陆续而至。以一个爱好者的身份按部就班地写,就真的成为了作家。

如果说在这个过程中“做对了什么”,沈大成认为是“坚持”。“这其中也有机缘的成分在,我得到推荐开始了专栏写作。但从2005年写作到2017年出版第一本书,在12年里,我都没有放弃过写作,”沈大成说,“秘诀没有什么的,就是多写一点。”

她很少在下班以后参加聚会、唱KTV这一类活动,而是更乐于回到家写写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写作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丰富的世界。

“不是有现实中很会玩的人吗,我不是诶,但是在写作时我会觉得有一点玩耍的意味。”沈大成说。她把精力留下,在文字里造一个更丰富的游乐园。



普通人的生活


沈大成喜欢笑,废话不多且有问必答,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

虽然现在的作品以脑洞著称,但她不是那种从小就被称赞有想象力的小孩。“我儿时经历也很普通”,沈大成用一句话带过自己在写作方面并不算天赋异禀的少年时代。

在外人来看,沈大成很谦虚友善。新书《迷路员》的编辑以前编的是智利小说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书。“我就想,让编波拉尼奥的编辑做我的书是不是有点委屈她了,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尽量找齐自己和波拉尼奥之间的差距,”沈大成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就在文稿的整齐度、交稿时间上特别注意。”

她说自己会回避去写身边人的真实故事。“因为人不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难免写到别人的缺点,我怕伤害我的朋友,也怕写出来的故事冒犯到人家,所以不会写能辨识出来的人。” 她蛮重视友谊,也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在外人来看,这也带有一种很柔软的质地。

因为信奉“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沈大成一直保持着低社交欲望的生活。尽管书籍推广活动和采访令她略感负担,她还是会尽量出席。“曾经听说有一个作家在第二次采访后就再也不接受采访了,我其实是很羡慕的,但想到一本书的出版,有整个团队的辛苦付出,为了想要协助大家的工作,我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做好份内的工作。” 她如此解释。

但如果夸赞沈大成温柔,她又会说,“其实我很冷漠的,可能就是因为打交道的人少,并不想广泛建立联系。所以才觉得不能伤害这些少有的打交道的人。”沈大成怕麻烦,维护必要且良好的社交关系也是避免麻烦的方式之一。

包括给自己起笔名,也是因为有一段时间喜欢吃上海老字号糕饼“沈大成”,就借用了这么一个和自身形象几乎无关的名字。就像是建立了一个虚拟的形象,把所有麻烦的、难搞的事情推给“沈大成”。

笔下所有人物中,沈大成最喜欢的是新书中《知道宇宙奥义的人》一篇出现的公园流浪汉。虽然在小说中没有展开,但是在她的脑海里,这名流浪汉是在经历过另一番故事后,最终成为一个有观点,又有开放性的人。尽管她不喜欢流浪汉的生活,但觉得他“能和周围达到平衡,也不为生活感到困扰”的品质,也是“沈大成”值得具备的。

说到最像自己的角色,沈大成认为是《花园单位》里的主角。这篇小说讲的是在一个绿化特别好的单位里有一座花园,每天午饭后有员工在花园中兜圈散步。有人在一圈一圈重复的过程中被花园吞噬,然后越来越少出现在其他的地方。主角在来到花园单位后,也开始了兜圈的人生。

这让沈大成联想到了自己的人生,“一直像在花园里兜一兜”。在这里,花园就像是一种毫不精彩的生活。“像我们这样的人被困在其中,只能在散步的过程中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从小生活在上海,虽然出去旅行过,但沈大成并没有长期离开过这座城市。她不是很爱旅行这件事本身,但如果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做好旅行规划,半胁迫式地拉着她去,她就也想出去看看。上海就像是沈大成的“花园单位”,她隐约感觉到圈子兜多了不是一件很有出路的事情,但又不是真的想离开

好在,在兜圈子的普通生活中,有的人学会了自娱自乐。“就像是你一直坐在海边,但大海可以把外面的事物冲刷过来。”沈大成如此形容道。即便在重复的生活里,还是可以捡拾一些值得玩味的生活碎片。

在上海生活40多年,细腻的观察与捕捉,让她还能从这座城市中源源不断获得灵感。



创作“去中心化”的故事


初看沈大成的书时,容易产生一点困惑感。

首先是因为觉得她的行文有点“译制腔”。在读上一本《小行星掉在下午》时,看了开头下意识认为是外国作家的书,读到一半又觉得似乎讲的是发生在中国的事情,然后翻到封面,看见作者名字,才发现原来是个中国人。

和沈大成聊起这个事情,她说之前也有朋友向她提起过这个情况,还有评论说像“假外国书”。

“每当有人说我的书不像中国人写的,我就会想看看他后面说了什么,那又怎么样呢?就是如果说像假外国书,会有什么问题吗?”沈大成有点疑惑。

她分析“不像中国书”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的作品里很少提及某个具体的地点,角色也大多没有名字,人们不会具有某种语言习惯,也不出现成语这样的中文用法。所以会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感觉。比如发生在地铁里的故事,或是发生在海边的故事,无论移植到哪个国家,都是行得通的。

“我想写一种有共性的故事,随处都有可能发生。”沈大成解释道。去中心化的故事背景,让各地的人都能有共鸣。毕竟虽然文化背景不同,但普通的生活大体相似。

另外一点就是沈大成的故事往往篇幅精短,有种戛然而止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深意,但又不肯直白地透露出来。

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我没领悟的道理”,沈大成一笑:“没有啦,我写的故事都不那么深刻的,我就是想写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虽然有时候看到一些读者解读觉得也挺有意思,但是我没想过要指导谁,也没有想过批判或者讽刺什么的。”沈大成声音里跳跃的弹性一如既往。她觉得并不是每件事都要做一个是非好坏的判断,就像上一本书中的小说《一个中性故事》那样,很多事情是中性的

沈大成回忆说,有一次和朋友聊起喝酒的意义,朋友觉得喝酒最开心的状态就是喝到某一个点上。沈大成觉得自己写作的意义也类似这样,写着写着就写到一个让自己觉得很开心的点上。但这个开心的点不是因为强调或者对抗了某种价值,光是描述出有趣事物的存在,这就已经够了。

也和沈大成聊起过,如果不能再写小说了会怎么样,心里预设的是,像她这样以写作为乐趣的人,如果不能写小说了难免会感到遗憾吧。

谁知她的语气也很轻松,“不会怎么样,我可以做点跟我的故事有关的绘本、戏剧,用其他的形式来继续表现。那如果有更大的威胁,比如外星文明掌控地球,让人类文明都不能再创作了,那我也要先活下去,不写就不写了,生存最重要。”

写作是一个搭乐园的事儿,即便乐园废弃了,生活还要继续。沈大成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怀疑,亦不太有所求,喜欢一件事就坚持下去,条件不允许的话,那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我觉得自己没有被更高级的知识束缚,只是自由地在写作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她如此总结道。

沈大成目前出版了三本书,都是汇集了此前在媒体专栏上发表的怪人小故事,现在新创作的故事仍然延续以前的写作思路。

她给新书命名为《迷路员》,因为发现在过去一段时间写了不少走来走去的人和事。这些人并非在走一段确切的旅程,多少有些徘徊,有些不确定,有时候则是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重复兜圈子

这些或边兜圈边找寻的“迷路员”,不就是过着普通生活的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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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富小助

插画 / 42degree

编辑/华夫

排版 /He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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